文化周刊 | 雅集——古代文人别样派对
■ 韩惠娇
近日,沉浸式舞台秀《东坡雅集》精华版在海口市明珠广场上演,拉开了第二届东坡文化旅游大会的序幕,为现场数百名观众呈现了一场视觉与文化的双重盛宴。
雅集是古代文人的聚会。他们共赴佳期,共饮美酒,谈诗论道,煮茶品茗,挂画插花,焚香下棋,寻幽访古,往往也会成就一段美谈,而被后世铭记。
历史上知名的雅集非常多,竹林七贤、金谷园雅集、兰亭雅集、香山九老、西园雅集、杏园雅集等不一而足,直至清朝为禁止党争,而禁止文人结社,这种成规模、具有文化影响力的雅集才逐渐衰微。
唐 孙位《高逸图》。上海博物馆藏
既然是文人的场合,自然是诗文创作为主,附带着的琴、棋、书、画、茶、香、花都是雅集上的点缀。当然,无酒不成席。酒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在金谷园雅集成就的《金谷园诗集》的序中,就写道:“及住,令与鼓吹递奏。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魏晋时,在雅集上作不出诗来,“罚酒三斗”似乎是惯例,在诸多文献中提及。幸亏当时的酒很淡,不然三斗下肚,大概只能烂醉如泥,谈何雅集呢!
雅集上的人物,从一开始的门阀贵族,到后来的官僚士族,后又以在野文人为主。随着朝代的发展,世事变迁,文化权利也是在逐层地下放,而雅集的主角也在不断丰富和变化着。
旷达避世的竹林七贤
早期的雅集当以“竹林七贤”最为盛名。谯国嵇康、陈留阮籍、沛国刘伶、河内向秀、陈留阮咸、河内山涛、琅琊王戎,七贤啸傲竹林,饮酒弹琴,服丹行药,谈玄读易,成了魏晋风流中美学典范,引无数后世文人争相效仿。
竹林七贤的核心人物是嵇康。其素有美姿仪,被形容“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其人如松下风,就连其醉态都如玉山之将倾。他轻世傲物,批判名教,直言“以六经为荒芜,以仁义为腐臭”,嫉恶如仇。嵇康与曹魏宗室有姻亲关系,而被司马氏忌惮,拒绝被司马政权拉拢。山涛曾劝嵇康入仕,最终嵇康强硬地以《与山巨源绝交书》以应。最终,为司马氏所害。在临行前,他从容弹奏《广陵散》,叹息说:“《广陵散》于今绝矣!”。不仅“广陵散”于今绝矣,斯人的绚烂,此后亦不复见矣!
除了嵇康,其余六人亦是清高超逸之辈。阮籍形迹放诞,不拘礼教,对人以喜好分,喜者予以青眼,恶者施以白眼。故后世有“得某人青眼”的说法。此外,阮籍在母亲去世时,在丧礼上,他坚持把一盘棋下完,然后饮酒二斗,仰天长啸,吐血数升。刘伶纵酒放达,常驾着鹿车,载着锄头与酒,行饮于途,常脱衣裸形屋中,人讥诮他,他语出惊人:“我以天地为屋宇,屋室为内裤,你们为何入我裤中?” 七人此类逸事不胜枚举,不一一陈述。
据有关书籍记载,他们七人志同道合,轻蔑礼法,在竹林里,纵酒昏酣,遗落世事的时间,不过一年而已,其流风余韵不止,为后世所楷模。
最终,七贤中也有背弃贤名者,投入波涛汹涌的名利场中。年轻时以归还父亲故吏所赠巨款而得美名的王戎,日后却因贪财聚敛而受世人讥诮。王戎回忆说道:“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邈若山河”的是曾经幽游林下的时光?还是曾经的自己呢?现已无从考证。被称赞“登山临下,悠然深远”的山涛也做了官,但初心不变,立身清正,在朝或在野,皆获赞誉。阮籍为官而不任其职,仍以荒诞、放任的姿态游戏官场。或许这都是他们身处危乱,避祸自保的无奈之策。
他们身处曹魏到西晋更迭之际,曹魏大将军曹爽与太傅司马懿开展了政治争夺,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在《世说新语》里记载,阮籍的儿子曾欲效仿其旷达,被阮籍一口回绝,说,阮咸已行此,你不能再步后尘了。可能是目睹了阮咸从反抗走到麻木,纵酒而亡的悲剧之路。即使是佯装狂士避世苟活,这一条路似乎也只是徒留贤者之名,各种辛酸无奈少人知。
这是一条被后世所钦羡,所误解的魏晋风流。人们以为他们旷达自由的任性之举、恣肆绚烂的天性释放、回归自然的老庄之道,殊不知这也是被时势辖制下的无可奈何,也是不惧不屈的隐形对抗。
建安七子图。资料图
艺文璀璨的玉山雅集
若论及堪称文艺盛况的雅集,众人皆以北宋驸马王诜组织的文人雅士荟萃的西园雅集莫属。然笔者却独以“玉山雅集”视为文艺史中当之无愧之第一。“玉山雅集”的名声虽不堪与“西园雅集”相提并论,但其在文艺上的影响力,在元代是独树一帜的。
元朝接续宋朝的余韵,文艺风流不曾断绝。尤其是富庶的江南,雅集的盛况更胜似前朝。《明诗纪事》载,元季吴中好客者,称昆山顾仲瑛、无锡倪元镇、吴县徐良夫,鼎峙三百里间,海内贤士大夫闻风景附。一时高人胜流,佚民遗老,迁客寓公,锚衣黄冠,与于斯文者,靡不望三家以为归。
昆山顾瑛、无锡倪瓒、吴县徐达左三足鼎立于百里,无人能与之并列的巨室富户,他们都是雅集的主人,在自家名园里,发出邀请,一时高朋满座,客似云来,共襄盛举。
昆山顾瑛就是玉山雅集的发起人和组织者。在其墓志铭中形容顾瑛:“年三十乃刮摩旧习,更折节读书,崇礼文儒师友其贤者。喜购古书名画,三代以来彝器秘玩集录鉴赏无虚日。甫逾四十,悉以田业付子若婿,改筑园池于旧宅西偏,名曰玉山佳处,日夜与客置酒赋诗为乐。”
在“玉山佳处”所举办的玉山雅集,几乎会集了江南最富盛名的文人墨客,他们同时也是其他雅集的常客,甚至是别的雅集的发起人,这似乎是一个很紧密的圈子,彼此流动。所以玉山雅集很像是当时文人雅集的一个缩影。
玉山雅集的常客张渥为此画了一张《玉山雅集图》,可惜不曾得缘一见。元朝文学家杨维桢作的《雅集志》对玉山雅集图现场描写翔实,让后人能借此一窥雅集盛况。雅集的客人有冠鹿皮、衣紫绮、坐案而伸卷者乃是杨铁崖本人,倚香几而雄辩者姚文奂,搜空肚肠寻句者郯韶,桌拂尘而笑者玉山主人,作画者李立,指画者张渥,曲肱枕石者顾仲晋等不一一陈列。在碧梧苍竹间,落花芳草与才情俱飞。矢口成句,落毫成文,月花湖山,自然成诗。
杨维桢在文尾评价:“然而兰亭过于清则隘,西园过于华则靡。清而不隘也,华而不靡也,若今玉山之集者非欤?”
雅集的主人顾瑛也有极高的书画修养,富于鉴藏,喜欢结交画家,元四家中倪瓒、王蒙、吴镇都是雅集的常客。在玉山主人收藏的法书名画上,常见他们的题咏。这样的雅集以艺文交往为主题,在雅集上晒出家藏供客人品评,也是雅集必不可少的,自然能吸引来一众同好。
不仅如此,顾瑛追慕兰亭雅集留下千古第一的兰亭集序,积极地为自家的雅集编撰诗文集,邀请文人撰写序言、题记,或请画家创作园林主题的绘画,虽多以散佚于烟尘。参与玉山雅集的文人们还留下了精妙绝伦的诗歌结集《草堂雅集》,被《四库提要》赞为“文采风流,照映一世”。至正年间的元人诗作,有大约十分之一都出自于这玉山草堂,这让人不得不感叹玉山雅集强大的号召力和参与雅集的文人们超凡的创造力。
古代文人常因一段春光,一句新诗,一场秋雨,一桌应时的美食而相聚。或许在他们眼里,雅集也是一首用来致敬生活的诗。
历史上的七场雅集
梁园聚会
梁园,也叫“梁苑”,是西汉梁孝王刘武营造的皇家园林。梁孝王就是汉景帝的弟弟。
刘武喜欢附庸风雅,经常在他的园子里邀请当时文人雅士,包括司马相如、邹阳、严忌、枚乘、公孙诡、羊胜等都是他的座上宾。
司马相如的《子虚赋》、邹阳《酒赋》、公孙乘《月赋》等,都是他们在梁园聚会时完成的。后世把司马相如等文人在梁园的聚会称之为“梁苑之游”,或者“梁园之聚”。
邺(ye)下之游
邺城是三国时期曹魏的都城。当年曹操定都邺城,在此建造了闻名遐迩的铜雀台。
铜雀台主要是曹操用来招待三国动乱时期被迫流亡的文人。这些文人在此吟诗作赋、曲水流觞、美酒金樽,忘却了人生的烦恼。
主要文人有“建安七子”:王粲、刘桢、徐干、陈琳、阮瑀、应玚和孔融,以及蔡文姬等。
金谷聚会
金谷园位于洛阳,是西晋石崇兴建的。石崇任荆州刺史期间,兴建了奢华的金谷园,用来招待文人雅士。当时的名士潘岳、左思、陆机、陆云、刘琨、欧阳建都是他的座上宾,时人称之为“金谷二十四友”。
公元296年,元康六年,征西大将军王诩(xu)前往长安,石崇在金谷园设宴相送,“金谷二十四友”“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金谷园聚会。
兰亭聚会
公元353年,晋穆帝永和九年三月三日,这一天也是上巳节。当时的名流王羲之在绍兴城西南会稽山阴之兰亭组织了一场空前浩大的聚会活动,参加聚会的有谢安、孙绰、王凝之、王徽之等在内的41位文人雅士。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场面空前。聚会期间,王羲之徜徉肆恣,挥毫泼墨,一气呵成,这就是名满天下的《兰亭集序》。
竟陵聚会
竟陵在今天的湖北潜江市西北。
南齐武帝时期,社会矛盾趋于缓和,经济得到进一步发展。政局的安定,经济的繁荣,为文士们提供了相对稳定的栖身之所,于是文人围绕在竟陵王萧子良左右,形成了一个文人集团,史称“竟陵八友”。
包括梁武帝萧衍、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八个人。他们经常聚会,彼此唱和,互相推波助澜,形成了一股文学潮流。而他们的聚会就叫“竟陵聚会”。
滕王阁聚会
滕王阁是李元婴建造的,李元婴是唐高祖李渊的幼子,唐太宗李世民的弟弟。
公元675年,唐高宗上元二年,洪州牧阎伯屿于九月九日在南昌的滕王阁大宴宾客。前来的文人雅士很多,于是大家提议写序,结果无人敢写,唯独14岁的王勃却提笔就作。
当时王勃名不见经传,所以,大家对他很怀疑,尤其是阎伯屿。但当阎伯屿听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句时,大惊“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
这场聚会成就了王勃的英名。
西园聚会
西园,是北宋驸马爷王诜的宅园。一个夏末秋初的季节,牵牛花缠阁,红绿相间,驸马都尉王诜邀请苏轼、苏辙、黄庭坚、米芾、秦观、李公麟等16位文人雅士到自家西园一聚。
聚会时,画家李公麟当场作《西园雅集图》,米芾作《西园雅集图记》以记其盛。
此次聚会因此成为令后世文人墨客钦羡追慕不已的佳话,后世著名画家刘松年、赵伯驹、马远、赵孟頫、仇英、石涛、张大千等人都曾画过《西园雅集图》。
文字整理/蔡佳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