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东坡·花卉丨四时花语寄流年
陈晨
中国古代诗人很早就用花意象表情达意,比如《诗经》中以桃花比喻将要出嫁的新娘,以棠棣比喻友爱的骨肉兄弟,以凌霄花的繁盛反衬人们置身荒年的无助。北宋大文豪苏轼是爱花之人,其诗词中常见花意象,涉及的花卉有梅花、菊花、桃花、荷花、牡丹、芍药、桂花、芙蓉花、月季花、木棉花、山茶花等三十余种,可谓一派繁花盛景。
东坡簪花图。手绘/陈海冰
梅花:严寒中的高洁之姿
在苏轼的诗词中,写梅花的作品至少有五十首,梅花可以说是苏轼诗词中出现频次最高的花。其中,以“梅花”为吟咏对象的组诗就有《红梅三首》《梅花二首》《次韵杨公济奉议梅花十首》《再和杨公济梅花十绝》《忆黄州梅花五绝》。苏轼常在诗词中将梅花与其他花作比较,以突出梅花的高洁与不屈。熙宁年间,王安石推行新法,新旧党争日趋激烈,苏轼主动要求外放。熙宁四年(1071年),他赴任杭州通判,写下感事诗《癸丑春分后雪》。该诗前四句说:“雪入春分省见稀,半开桃李不胜威。应惭落地梅花识,却作漫天柳絮飞。”大意是梅花不惧寒冷、恣意绽放,这是桃李比不了的。苏轼又在《岐亭道上见梅花,戏赠季常》开头处说:“蕙死兰枯菊亦摧,返魂香入岭头梅”,蕙、兰、菊亦是品格不凡的花卉,然而严寒之时只有梅花散发着幽香,足见梅之高洁。
苏轼的咏梅之作不仅传神地表现梅花的外在美,更凸显其内在坚韧高洁的“梅格”。比如《红梅三首》中“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不应便杂夭桃杏,半点微酸已著枝”“抱丛暗蕊初含子,落盏秾香已透肌”等句,不仅写“梅形”冰肌玉骨,也写“梅香”冷冽透肌,更表现出了卓尔不群的“梅格”。苏轼的咏梅诗词大多创作于“乌台诗案”发生后谪居黄州期间,孤高不群、不畏严寒的梅花,寄托了他当时的心境。
桃花:一朵春花的美好祝愿
桃花。资料图
《诗经·周南·桃夭》以桃花比喻面容姣好的新娘,崔护的“人面桃花相映红”使桃花与爱情的联系更加紧密,“人面桃花”是文学作品中的经典表述。苏轼也有相关诗句,如《春日与闲山居士小饮》中的“十分潋滟君休赤,且看桃花好面皮”。桃花在春天开放,有兴盛美好的寓意。
元丰八年(1085年),苏轼在汴京为惠崇所绘的两幅《春江晚景》作题画诗《惠崇春江晚景二首》。其一言:“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三两枝桃花的摇曳身姿,透出春天的温暖与可爱。又如《次韵正辅表兄江行见桃花》后四句“愿兄理北辕,六辔去如组。上林桃花开,水暖鸿北翥”,以“桃花开”表达对表兄美好前程的祝愿。苏轼与表兄程正辅本有宿怨,苏轼被贬惠州后当权者欲借程正辅之手迫害苏轼,反而促成了二人冰释前嫌,这也展现了苏轼坦荡的胸怀。此后,二人相处融洽,常有书信往来。本诗就作于二人和解后不久,诗中花开水暖、一派和谐,这也可以说是前嫌尽释的象征。
菊花:隐逸之志和对光阴的感叹
清虚谷绘《还来旧菊花》。资料图
苏轼部分描写菊花的诗词,与陶渊明有关。比如,《万菊轩》:“此意欲为知者道,陶翁犹自未离群。”又如《和吴少卿绝句》:“欲伴骚人赋百篇,归心要及菊花前。明朝知覆谁家瓿,犹有桓谭道必传。”前两句说诗人想要回归自然,守着菊花从事文学创作,后两句化用《汉书·扬雄传》中“覆酱瓿”的典故,自嘲说不知道这些作品明天被谁拿来盖酱坛,但仍如桓谭坚信扬雄之道一定会传诸后世那样,坚信自己的作品会被后世传颂。“菊花”在诗词中又称“黄花”,常常作为时光流逝的象征。比如,苏轼《秋晚客兴》中的“流年又喜经重九,可意黄花是处开”、《秋兴三首》其三中的“去国何年双鬓雪,黄花重见一枝霜”等,都是对流光易逝的感叹。
杨花:轻盈中的情感寄托
杨花是苏轼诗词中另一种常见却特殊的“花”意象。现代植物学告诉我们,杨花并不是杨树的花,而是杨树的种子。苏轼似乎对此亦有所察觉,所以在《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中说杨花“似花还似非花”。杨花质地轻盈,随风飞舞,没有固定的方向和归宿,因此在古诗中常象征着孤独无依。苏轼的七律《薄命佳人》描绘了一个命运孤苦的美丽佳人,据宋人周辉《清波杂志》记载,其在建康(南京)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尼处得东坡元祐年间的绫帕子,本诗即帕上所题,诗最后两句“自古佳人多命薄,闭门春尽杨花落”,以杨花的无依,写佳人之命薄。杨花常与柳树相伴出现,古时有折柳送别的传统,所以杨花也成为离愁别绪的象征。苏轼任杭州通判期间,前往润州赈灾,途中作《少年游·润州作代人寄远》表达对妻子王闰之的思念,“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该诗诉说亲人分别、久未相见,巧用杨花营造缠绵的意境,情真意切。
琼花:海角天涯花影长
谪居海南三年,苏轼的生活异常艰苦,但即便身处偏远之地,他仍不忘观察身边的自然环境。他居儋期间所作诗文,提及的花卉有月季花、桃花、菊花、益智花等。
绍圣四年(1097年)十一月,苏轼在儋州作《次韵子由月季花再生》,此诗借物抒怀,对弟弟苏辙不被重用表示惋惜,同时表达了美好的祝愿。元符二年(1099年),苏轼作《减字木兰花·己卯儋耳春词》,礼赞海南之春,展现了作者旷达的胸怀。词上片末句说“染得桃红似肉红”,下片末句说“卷起杨花似雪花”,桃花红、杨花飞,一派春意盎然,可见作者对海南怀有亲切情感。《苏文忠公全集》收录了苏轼在儋州创作的《记海南菊》,此文记述了海南菊花的独特之处,说岭南气候温暖,因此菊花在冬天才盛开,又说“菊性介烈,不与百卉并盛衰,须霜降乃发”。同卷又有《益智录》,说海南产益智花。
在苏轼的文学世界里,每一种花都被赋予了独特的生命与意义。梅花的高洁、桃花的美好、菊花的时光印记、杨花的情感寄托,以及海南花卉的别样风情,共同编织成一幅花事画卷。这些花意象,不仅是对自然之物的诗意描绘,更是苏轼情感、心境与人生哲学的生动映照。
赏花趣事——
簪花东坡美不美?
由唐至宋,牡丹花一直是“花中之魁”。熙宁五年(1072年)春天,杭州吉祥寺的僧人守璘在寺内种了一大片牡丹,品种有上百种之多。一日,当时苏轼的上司、杭州知州沈立邀请苏轼去吉祥寺赏牡丹花。当天的场面十分热闹壮观,“酒酣乐作,州人大集”,大家纷纷把鲜艳的牡丹花插在头上,苏轼也欣然从之。回去后,他还专门写了一首记述此事的诗《吉祥寺赏牡丹》:“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
当时,东坡只有36岁,按今天的标准绝对不算老,他说“人老簪花”意在解嘲,同时表达对青春年华一去不复返的感慨。试想一下,赏花畅饮之后,东坡带着醉意摇摇晃晃走回家,路旁的人们纷纷拉起帘子围观头上簪花、脸上泛着酒红的东坡,这是何等欢乐有趣的场景。
撰文/罗安明
2024年12月9日海南日报B05版版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