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读 | 作为特定年代的集体记忆 渡槽的故事该如何续写
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吴心怡
11月27日，在位于儋州市雅星镇的琼西北供水工程排浦分干渠七号渡槽修建现场，工地上只有四五名工人以及一个巨大的、匍匐在渡槽上的“铁家伙”。就是这个“铁家伙”，让渡槽建设“事半功倍”，只需要几名工人就可以完成渡槽槽身浇筑和安装。
几十公里之外，当儋州木棠镇洪坊村79岁老人洪炳文听说这个“铁家伙”时，感到很不可思议。上世纪70年代，他见证了儋州松林岭渡槽的从无到有：“几千人一起流汗，历经千辛万苦才建了起来。”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这样一个工程直至今日，仍被视为当地乃至全海南的奇迹，这个堪称当时全省最大的渡槽改变了儋州北岸地区“十年九旱”“有种无收”的困境。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是我国大兴水利时期，数十年过去，包括松林岭渡槽在内的我省多个渡槽如丰碑般矗立在乡野间，悄无声息地见证着我国现代农业水利发展，更彰显着劳动人民“肩挑人扛、人定胜天”的崇高精神。如今，机器设备的轰鸣取代了人海的号角，新渡槽登上舞台，老渡槽的故事依然需要人们去铭记、去延续。
松林岭渡槽。特约记者 吴文生 摄
水利贯松林
“当时，这片地站了好几千人，劳动号子喊得震天响”
眼前，清澈的松涛水顺着渡槽壁，流进乡间水渠，灌入连片良田。
“水利贯松林，旱地变成天瀑布……”视线沿着松林岭渡槽，向远方望去，洪炳文有些出神，哼唱起儋州话歌谣，伴随独特的旋律，这座庞大的高架躯体，仿佛唤起了他们那个特定年代的集体记忆。
“我小时候，最羡慕能用上松涛水的乡镇。”洪炳文告诉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那时村里人的生活如同干涸的土地一样，毫无生机，许多人为了生存离开家乡，到有水的地方去讨生活。
松林岭渡槽建设现场。特约记者 吴文生 供图
为了彻底解决儋县北岸地区历史性旱灾、改变农业生产条件，1971年5月，儋县成立松林岭水利建设兵团，全县23个公社都以公社为单位组织民兵营，投入到松林岭水利建设中，其中松林岭渡槽于当年冬天开工建设。
当时，听说要建一座“桥”，把松涛水引到村里来，洪坊村的老一辈人纷纷摇头：“不可能！”
为啥不可能？洪炳文说，洪坊村地形崎岖复杂，遍地是黝黑坚硬的玄武岩石头，“桥墩”根本无处“下脚”。
随着指挥部一声令下，爆破声响彻长空，震得周边村庄“抖三抖”。大家这才反应过来，传言是真的。
但由于是玄武岩石头，爆破难度并不小。木棠镇居民张振国回忆：“第一次爆破时，石头飞到我家房顶，砸坏了许多瓦片，我父亲爬上房顶修理。可没过多久，下一次爆破就来了，房顶又被砸坏，父亲再次上房修理。”多次爆破，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他记不清修了多少次。直到坚硬的山坡被夷为平地，渡槽修建工作正式拉开帷幕。
大伙嘴上说着不看好修“桥”，却忍不住跑到施工现场看。时年26岁的洪炳文好奇心重，每天都跟着村里人一起来“围观”。“墩柱是用本地的玄武岩垒起来的。”洪炳文边讲边用手比划，这些坚硬的岩石，到了参建人员手中，就像成了“豆腐块”，他们用石锤不断地敲，把石头打磨成棱角分明的条状石块，再一层层向上垒，垒到够不着的地方就爬上架子接着垒。
“桥墩”建好了，如何把数吨重的U型槽体架设到“桥墩”上？
“架设前，槽体都倒扣在桥墩附近，村民出门放牛，遇上下雨天还会钻进槽里躲雨。”洪炳文打趣地说，那时不少人还心想，就算渡槽建不成，放在这里遮阳遮雨也不错！
没过多久，大型齿轮进场了，建设者们喊着号子、齐心协力，将槽体稳稳地安置到墩柱上。
《儋县志》记载，松林岭渡槽施工时期正值松林岭水利施工高潮时期。“当时，这片地站了好几千人，劳动号子喊得震天响。”洪炳文指着面前的农田说。
槽渡起春风
带来汩汩松涛水，更带来奔流不息的好日子
1973年1月的某天，洪坊村全村人都出来了，祖辈们渴望的事，在这一天成为现实。
“通水！”指挥部的人喊道。
站在田间的村民没有反应，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脚下的土地。
清澈的松涛水如脱缰野马，从渡槽中欢快地经过引水渠，涌入村中农田，淹过大伙的脚踝、淹过小腿肚……“有水了！”村民们大声欢呼起来，现场的掌声经久不息，许多人笑着笑着，眼里就淌出了热泪。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水。”洪炳文说。
水来了，土地湿润了，露出本就肥沃的“真容”。一排排秧苗种下，收获一茬茬水稻，花生、西瓜、香蕉、地瓜等作物拔节生长，逃荒的村民听到消息纷纷返回家乡，家家户户都铆足了劲下地耕作。
“以前自家没得瓜果蔬菜吃，有水后不仅吃不完，还能拿到市场上卖。”脑海中那个干涸的家乡，渐渐从洪炳文的记忆里消逝——渡槽带来了汩汩的松涛水，更带来了滋润甘甜、奔流不息的好日子。
“松林槽渡起春风，绿了田间绿岭中，活水盈盈滋北岸，山花姹紫映嫣红……”这是儋州市中华诗联学会成员薛高扬写下的诗歌《观松林渡槽》，洪炳文告诉记者，渡槽建成后，作诗写歌的人数不胜数，光是村里人写的作品就装订成了厚厚一沓。这些作品里，除了感怀松林岭渡槽的，还有不少歌颂渡槽建设者“肩挑人扛”的奋斗精神。
数十年过去，奋斗精神仍在建设者当中传递，不同的是，智慧“含金量”更高了。
琼西北供水工程排浦分干渠七号渡槽修建现场。中国水利水电第八工程局有限公司供图
在琼西北供水工程排浦分干渠七号渡槽修建现场，得益于“造槽神器”的使用，已经听不到上世纪渡槽建设时震天响的号角声，只有低沉的机器轰鸣声在耳边萦绕。
项目建设方、中国水利水电第八工程局有限公司质量办公室主任袁超介绍，“造槽神器”名为新型一体化造槽机，是集钢筋预扎、悬吊模板、混凝土浇筑、模板整修、外立面修补、整体走行于一体的集成化模架设备。这台造槽机不但能够自己在墩柱上“行走”，还能完成拐弯、上下坡等“高难度动作”，是高空中的“杂技演员”。
“我们从架桥机中获取灵感，既然机器能把桥梁放置到位，那稍加改动就同样能将渡槽槽身放置到位。”袁超说，他们还考虑到槽身浇筑的工序，为什么不能直接在墩柱上浇筑呢？经30多次反复研讨论证后，包括袁超在内的中国水利水电第八工程局有限公司技术专家们最终发明了这台全省水利行业首次运用的一体化造槽机，并成功申请专利。
袁超说，原本浇筑并架设一节槽体需要数十人花费一周多时间，现在仅仅需要4名工人耗时三四天就能完成，用地面积比传统吊装方法减少一半，运行以来已为项目节省超千万元。“有了这台机器，工人可以一直在梁上作业，不用像传统方法那样爬上爬下，工人作业也更加安全。”袁超说。
新工艺投用之时，袁超心中的喜悦无以言表，技术创新为项目降本增效，还提升了项目的安全性、保障项目质量，同时保护生态环境，取得良好社会效益。目前，在造槽机的助力下，7号渡槽建设进度已超50%。
老槽待焕新
除却拆除、重建用于输送水源，更多“打开方式”待挖掘
“我从年轻变得年老，这个渡槽却好像没有变老。”如同洪炳文所说，五十多年过去，松林岭渡槽经久耐用，如今仍有松涛水流淌而过。但仔细观察也会发现，年复一年的水流、风化侵蚀等自然现象，不可避免地对其造成一定影响。
儋州市东成镇涯碧渡槽。手绘/陈海冰
“我们会定期巡逻，也曾对渡槽墩柱进行加固，在外围浇筑水泥。”松林岭水利管养所所长符良伟说，目前这座渡槽没有出现渗漏水情况，但出于安全考虑，当地已经下调了松林岭渡槽的流量。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新生代”渡槽不断建成，“驮”着水流赶往农田，“名噪一时”的老渡槽却面临着考验。老渡槽还能继续使用吗？若不能使用应该如何处置？倘若以后新渡槽老化，又该何去何从？
看国内他山之石——
1966年建成的湖北省孝昌县青山口渡槽是当时湖北省第一座超薄壳渡槽，超预期运行28年，存在重大安全隐患，拆除势在必行。然而这座渡槽并不会消失——青山口渡槽整体拆除后，将在原址进行重建，工程施工将适当保留历史艺术符号，融入“整新如旧”理念，留住历史，记住乡愁。
将视线收回海南——
今年6月14日，屯昌县木色灌区一节渡槽因当期雨水较多，水流过大，加之修建年代久远等原因不堪重负，出现垮塌。屯昌县水务部门考虑到该段渡槽原计划是通过屯昌县木色中型灌区节水改造工程进行修缮加固，当即决定进行设计变更，明确该段渡槽为重建，并督促工程队提前开展建设相关工作。经过紧张有序的施工，工程于8月14日顺利完成，保障了下游农民的灌溉用水需求。
拆除不是告别，重建是新的起点。除了等待新渡槽接力完成送水任务，老渡槽是否还有别的用途？
2012年1月，松林岭渡槽被列为儋州市不可移动文物。“列为文物，就是为了把它保护起来。”儋州市旅文局文物科负责人介绍。今年3月，一块写有“儋州市不可移动文物”的标识牌出现在渡槽墩柱上，表明渡槽身份的同时，为往来者讲述着它的故事。
在琼海市嘉积镇里邦洋，有一段500多米长的废弃渡槽已长满野草，榕树枝桠攀上渡槽缝隙，形成独特的乡村景观。2022年，有学者指出这段渡槽的建筑风格如今已不多见，呼吁将其保护好的同时，打造成为乡村旅游景点开发利用，以弘扬艰苦奋斗精神，促进乡村振兴。
事实上，渡槽变身乡村景观已不是新鲜事，许多渡槽因其显著的时代特征、与周边景观的融合等，成为了网络上著名的“打卡地”。2022年，重庆在诸多渡槽中精选43处意义重大、设计独特的渡槽，绘制出《重庆渡槽地图（部分）》，方便游客游览。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建筑系教授朱晓明表示，渡槽已经超越了单纯的水利构筑物，变成一种文化标志。那些留存至今的渡槽，以其庞大的高架躯体提醒着我们，不要忘记那些特定年代的集体记忆。
还有业内人士认为，如今，乡村已成为人们逃离压力、寻找慢生活的绝佳旅行目的地，琼岛一批逐渐老去的渡槽也许经过适度开发，从润泽一方的民生画卷转变为别具一格的乡村旅游景观，讲述那段不应忘却的建设历史。（海南日报那大11月28日电）
琼西北供水工程
琼西北供水工程是国家级海南省“十三五”规划重大水利工程项目，列入国家发改委、水利部拟定的国家重大水利工程三年建设计划，由海南控股旗下省水电集团负责建设管理，是一项以城乡供水及续建松涛西灌区灌溉供水为主，利用已建南渡江松涛水库水源及当地水源，解决儋州市及白沙黎族自治县区域内城乡及灌溉缺水问题的供水工程。
